她怯生生地问:&ldo;爸爸的病什么时候好啊?&rdo;
赵初年脊背一凉,像有块冰从后颈窝里滚下去,他定了定神说:&ldo;爸爸的病会好的。&rdo;
&ldo;可是……这些天晚上我都听到爸爸在咳嗽……他好像很痛的样子……&rdo;
赵初年每天晚上也能听到,每次咳嗽都像咳在他心里。他拨了拨妹妹额前的头发,搂紧了她,&ldo;是吗?&rdo;
&ldo;嗯,今天晚上也是。我刚刚去看他,他说没事。&rdo;
赵初年暗想,我怎么没有听到?随后想起,或许是昨天太累了,倒在床上就睡熟了,居然还要妹妹来提醒自己。他掀开被子下了床,按亮了床头灯,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。他走到男人的床边,试探性地叫道:&ldo;爸爸?&rdo;
床上的中年人消瘦得不成样子,蜷缩着身体裹在被子里。从被子下的轮廓就知道,他应该是个高个子的男人。他额头上都是冷汗,费力地睁开眼睛,看着面前的少年,&ldo;初年,你醒啦……&rdo;
只这五个字,他都说得气喘吁吁,声音里还有破音,一听就知道肺不好。
十一二岁的少年面露焦虑,拉开了床头书桌的柜子,拿出一小袋药。铺满稿纸的书桌上有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,里面有小半杯凉水,桌下有红色的塑料暖水瓶。他拿壶倒水的姿势很是熟练。
赵初年坐在床沿,试了试水温,然后扶着男人坐起来,喂他喝水吃药。
&ldo;这药吃了……没什么效果。&rdo;中年人摇了摇头,勉强把药咽了下去。
赵初年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父亲的重量。男人眼窝深陷,脸色青白,就像脱水的树枝,瘦得可怕。
赵知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床了,她绞着手指,眼睛红红的,嘴抿得紧紧的,看起来想努力忍住哭泣的样子,&ldo;爸爸,爸爸,你疼不疼?&rdo;
中年男人对着她微笑,他明明是久病沉疴的人,一点精神都没有,可这一笑整个脸庞都在发光。赵知予手足并用地爬上床,抱着男人的胳膊哭着,&ldo;爸爸,爸爸,你要好起来。&rdo;
男人喘了口气,摸了摸女儿的背,又看着身边的儿子,费力地说:&ldo;初年,你明天去找你二伯。&rdo;
&ldo;爸,你……&rdo;赵初年脸色一僵,他嗅到了不祥的味道,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经常有的预感,并且越来越明显。
&ldo;之前是我糊涂了,我今天听到你跟你二伯的话了。&rdo;中年男人停了停,&ldo;我不应该让你们跟着我受这种苦。&rdo;
&ldo;吃点苦而已,没关系。&rdo;赵初年面不改色,将水杯放到书桌上。他向赵知予使了个眼色,她会意,从另一边的床头上拿起毛巾,小心地擦了擦父亲的嘴角。
&ldo;不是……有关系的。我对不起你。&rdo;
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。他想起下午的事,那时他在昏睡,有心想说话却无力起身。来人来找他们,却被赵初年赶了出去。那个人的声音虽然十几年没有听过,但还是能分辨出来,正是他的二哥。
&ldo;初年,这都是我……的错。&rdo;
屋内沉默了一会儿。窗外风大雨大,这屋子的窗户玻璃之前就破了一块,还是赵初年去找房东拿了几块油布堵上的。雨点敲着油纸,风吹着油纸,声音混合成连续不断的怪异呼啸声,时大时小,好像恐怖片里的声音特效。
风雨凄苦。
&ldo;你二伯……是好人。&rdo;中年男人说,&ldo;他会照顾你和知予的……&rdo;
赵初年蹙着眉头,静了一会儿,他年轻不大,但脸上已经有了大人才有的稳重表情。他永远都记得父亲那句决裂的话‐‐&ldo;我宁愿葬身荒郊野外,也不会和赵家有任何关系&rdo;,而现在,父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认输般的软话,看来他是真的病糊涂了,或者说,病得太重了。
赵初年记得下午来访的男人。他和父亲面容十分相似,和父亲的疾病缠身潦倒落魄的样子完全不同,那位二伯衣冠楚楚,乘坐豪华轿车来去,跟之前那位所谓的大伯一模一样。虽然他在父亲病床前默默流泪,但赵初年根本不相信他的眼泪是真实的。
那位二伯最后红着眼睛说,要送父亲去治病,接他和知予离开,他也只是冷漠地回了一句,&ldo;就算死,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。&rdo;
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告诉病重的父亲,只说:&ldo;爸爸,我会照顾妹妹的。您好好养病。&rdo;
&ldo;你们要读书……&rdo;
赵初年点头,&ldo;我知道,我会送妹妹读书。爸爸,您好好睡觉,有什么事情,明天……&rdo;
赵知予一直盯着父亲削瘦的脸,咬着嘴唇没吭声,此时却拉了拉哥哥的袖子,指了指屋顶的瓦,又指了指床上的被子,&ldo;哥哥,雨漏到爸爸的被子上了,还有那边的地下……&rdo;
赵初年抬头一看,雨水顺着破瓦片滴了下来,风雨声有越来越急促之势。
床就在破瓦片下方,他一个小孩子根本搬不动那张笨重的老式床。赵初年想了想,扶着父亲重新躺在床上,然后去墙角找了块糊窗户剩下的油布遮住被褥。雨水顺着油布往下流,落在黑糊糊的看不出颜色的地面上。
外面的雨越来越大,屋子里其他的地方也开始漏水。这房子太旧了,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,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出了问题。赵初年去厨房拿了几个碗和盆放在漏雨的瓦片下方。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碗里,cháo气弥漫着,令人心慌。
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赵知予也跟着他忙前忙后,虽然她确实帮不上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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