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乾道:&ldo;你喜欢留在上海,那也容易……&rdo;
话未说完,听到里面又咳了两声,却是家风醒了,唤可弟送药。可弟忙倒了杯水进去,黄乾讪讪地,停了停,也只得跟进去了。
家风吃了药,就便在可弟手上喝了口水,却抬起头来望着她微微地笑。
可弟脸红红地,低声问:&ldo;黄先生觉得怎么样?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。&rdo;自始至终不肯看黄乾一眼。
黄乾却是一双眼睛追着她滴溜溜转,直到人影不见了还望着门口出神。
家风心里明白,表面上却只作不知,淡淡地问些黄乾关于港口货运上的公事,又叮嘱他最近出入小心,免生是非。
黄乾心不在焉地谈了几句,忽然话题一转问道:&ldo;爸,你觉得可弟怎么样?&rdo;
&ldo;好护士,很会照顾人的。&rdo;
&ldo;我不是问这个,我是说……&rdo;
黄家风却已经累了,摆摆手说:&ldo;没什么事你就早点回去吧,这段日子抗日分子嚣张得很,前日抓了他们两个人,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,保不定哪天就会来营救,没什么事,你还是少回来的好,免得有什么意外,被他们抓去当人质。&rdo;
黄乾无奈,只得站起告辞。经过外间时,看到可弟在给针头消毒,刚才的羞窘惊惶已经平定了,见他出来,淡淡微笑说:&ldo;大少爷走好。&rdo;神情平静,不卑不亢,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。黄乾暗暗佩服她的从容淡定,她越拒绝,于他就越是吸引,娶她为妻的心也更切。
他还想再进一步争取,然而可弟已经走过来替他打开了房门,再次客气地却是坚决地轻轻催促:&ldo;大少爷走好。&rdo;
门开处,管家匆匆走进,报:&ldo;黄裳小姐和一位姓蔡的先生来了,不知老爷见不见?&rdo;
黄家风本不愿见客,可是黄裳偕蔡卓文来拜,他却欠着双重人情,不能回避,只得一叠声喊快请快请,自己由黄乾和可弟一边一个扶着坐起,倚在靠枕上向黄裳作揖:&ldo;阿裳,这次真要多谢你。&rdo;又含笑向卓文问好,道:&ldo;什么风把蔡先生吹来,真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。&rdo;
黄裳微微一笑,并不答话,却向可弟问一声好,矮身向她搬来的椅子上坐下。
卓文也坐了,略问了几句病情,便明白地说:&ldo;这次黄先生遇刺的事汪主席也听说了,很表同情。最近抗日分子行动很猖狂,暗杀事件一起接着一起,不瞒您说,小弟前不久也经受了一次,可是人少力孤,让刺客给跑了。这次听说黄先生抓住了两个要犯,其中一个还和上次毛巾厂的事有关,上头的意思,是向黄兄讨了来,容小弟带回去审问,希望可以破获最近一连串的刺杀案,找出他们的幕后组织来,剪除我辈的心头大患。&rdo;
黄家风闻言一愣,将一个笑容僵在脸上,心底里早已转了无数个念头。蔡卓文的话太出乎意料,让他一时间倒不好驳回,正想找个委婉的理由拖延几天,黄裳在一旁开口了:&ldo;卓文这次也是奉命办事,还望大伯成全。&rdo;
侄女同这蔡卓文的关系竟这样亲近,可以直呼其名,这倒是黄家风没有想到的。他原也风言风语地听说过几句关于黄裳的闲话,但是他们这样地神色亲昵不避人,却令他意外。但是黄裳既然已经开口了,加上蔡卓文的势力,已经让他势必不能推辞。毕竟,他欠了黄裳老大的人情,夸张点说,连他的这条命都是黄裳给救回来的,伤没好就翻脸不认人,未免说不过去,而且得罪蔡卓文也是不智之举,黄家风吃虱子留后腿的人,焉能不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,立刻换了笑容满面春风地道:&ldo;蔡先生有命,无有不从。既然就样,就叫我的保安队把他们押出来,蔡先生说提他们去哪里,保安队就送他们到哪里好了。&rdo;
蔡卓文冷着面孔说:&ldo;这倒不必。这件事,惊动的人越少越好,我的汽车就等在外面,只请黄兄把他们捆结实了,送到我车上就行,小弟亲自押送,不怕他们半路长翅膀飞了。&rdo;
他拿出这公事公办的口吻来,倒叫黄家风不便细究,只得依他的话吩咐下去。却又像刚想起什么似的,对卓文道:&ldo;我听说你部里最近出了个缺儿,我有一位世侄,刚留洋回来,还没有工作……&rdo;竟是公然走起后门来。
卓文心里暗暗骂了一句&ldo;老狐狸&rdo;,表面上却只得客客气气地,说:&ldo;既是黄先生有托,小弟自该留意。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,过几天就有回话的。&rdo;
黄家风呵呵笑着,又命下人:&ldo;怎么能用这种茶叶招待蔡先生?前儿大佐太郎不是送过我一筒日本来的蜜茶吗?说得天花乱坠,我倒也喝不出好来。不如请蔡先生批评批评。还有大佐的二公子带来的日本糕点,也撮一盒来,请蔡先生品尝。&rdo;
黄裳听他炫耀,满心厌恶。在她这个角度看过去,正见到黄家风半边油亮的大背头梳向后,发尖又卷过一点到前边来连着下巴,唇上一圈小胡髭,沾上点点晶亮的唾沫,开口&ldo;日本&rdo;,闭口&ldo;太郎&rdo;,只差没把&ldo;汉奸&rdo;两个字烙成红字招牌顶到额头上。
黄裳一边看着,心里便更觉懊悔,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竟会一时发昏,救了这么一个人,以至带来这么多的后患。今天早晨,卓文忽然对她说:&ldo;走吧,我们现在就去跟黄家风要人。&rdo;她愣住了,问:&ldo;怎么?&rdo;他说:&ldo;我已经都布置好了。就说是汪主席向他要人,料他也不敢不给。然后我们就直奔码头,乘船回重庆老家。阿裳,事后有人问起来,千万不要说你是我妻子,只说我们是朋友,我托你做中介陪我一起去黄府公干,其余的一切都说不知道,明白吗?&rdo;
他终于答应帮她救人了。她非常兴奋,也非常感激。可是到了这会儿,她却紧张起来,生怕说错一句话露出马脚,功亏一篑。偷眼看看卓文,他倒是老练沉着得很,打着官腔说:&ldo;谢谢黄先生美意。不过,我对茶点并不懂得,再说今儿个公务要紧,还是改日专门来府上领教吧。&rdo;封死一切后路,口口声声只要提人。
黄家风无法,只得命保安队长进来,报说犯人已经送上车了,卓文立刻站起身说:&ldo;办事要紧,恕先告辞。&rdo;携了黄裳匆匆走出。
黄家风道:&ldo;黄乾替我送送蔡先生。&rdo;一边偷偷向保安队长使个眼色。
那队长明白,跟在后面走出去,隔了一会儿,回来报告说:&ldo;奇怪,那蔡先生说来提犯人,竟连个司机也不用,就是他自己亲自开的车,合着黄小姐两个人,倒押了两个大男人。虽说是受了伤又上了绑的,可是毕竟是危险人物哦,难道他们就不害怕?&rdo;
黄家风点头道:&ldo;我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,哪有提犯人还要女朋友陪着的,刚才我特意拿言语试探姓蔡的,要他帮我一个人情忙,他满口答应,好像迫不及待要脱身似的。&rdo;
但是思前想后,到底想不透,再不料到蔡卓文会忽然革命起来,竟然这样大胆私放犯人,只道,&ldo;也罢,如果他真有什么古怪在里面,就等于自己把把柄送到我手中,以后我有什么事求着他,也就不怕他不答应。&rdo;心里暗暗算计,片刻之内,已经不知转了多少个主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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