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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0章(第1页)

我问道:&ldo;殿下为何不回禀皇后娘娘,换一位嬷嬷?&rdo;

华阳撇撇嘴道:&ldo;母后病得那么重。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孩、不得父皇喜爱的公主,换一个嬷嬷也不会真心待我好的。横竖再有几年我就不用嬷嬷服侍了。&rdo;

我笑道:&ldo;殿下何不选个侍读陪伴?&rdo;

华阳蹙眉,甚是不耐烦:&ldo;我不是说过侍读比嬷嬷还要不好么!&rdo;

我讪讪笑着:&ldo;是。微臣竟糊涂了,殿下恕罪。&rdo;

华阳自知失态,歉然道:&ldo;玉机姐姐你别恼我。&rdo;不待我答话,她叹道,&ldo;他们都说父皇朝事忙,又喜怒无常,可能父皇不来倒比来好。&rdo;

恍惚又回到了咸平十年的冬天,皇帝意外地来到长宁宫陪高曜玩耍,我和高曜目送銮驾回宫时,高曜仰头向我抱怨道:&ldo;父皇总是很忙,不肯多陪孤一会儿。&rdo;那日的夜宴,皇帝以曾娥的死质问裘后,不过几日,裘后自请退位。再后来,高曜成了孤儿。

华阳公主也要直面这样的命运,这才是她痛苦无奈的根源。我微微一笑道:&ldo;朝事忙是自然的。喜怒无常又从何说起?&rdo;

华阳道:&ldo;有好些事情呢。&rdo;她闭目思忖道,&ldo;比如两年前火器厂的少监做不出合父皇心意的火器,被免官了,以白衣行少监事。灰心之下,疏懒大意,险些烧了火器厂,死了好几个大匠。按律法,本该投入诏狱问罪才是,父皇却宽恕了他,没过多久就官复原职。那人感恩戴德,后来果然做出了好些厉害的火器。也就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,父皇却将他斩了。还有,听说有个老臣当年有谋逆之罪的,父皇也只是将他免官,去年秋天,也斩了,这中间足有七八年呢。这算不算喜怒无常?如果父皇本来看母后好端端的,忽然不痛快起来,也翻出些旧事和母后理论,母后的病还能好么?&rdo;

第十九章蜉蝣之羽

向来朝政大事,尤其是官员任免升黜和用兵部署,定乾宫的宫人是绝不敢向外透露的,而华阳公主小小年纪,却能准确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,想来是皇帝告诉了皇后,华阳公主旁听知晓,或是皇后事后告知于她。然而……我心念一动,有意将她的心思从皇后的病上引开,遂道:&ldo;殿下可知道太祖皇帝为何能在五年内便由蜀中打进了汴城?&rdo;

华阳道:&ldo;自然是太祖爷爷厉害。&rdo;

我笑道:&ldo;太祖皇帝固是得天所授,英明神武。可是&lso;韩信伐赵,张耳为贰;马援讨越,刘隆副军&rso;[66],天下这么大,总要有忠心耿耿、齐心协力的将相之才,方能成大事。&rdo;

华阳侧头道:&ldo;嗯……韩信、张耳、马援我都听说过。韩信和张耳是刘邦的大将和谋臣,马援是光武帝的伏波将军。我听母后说过,太祖爷爷当时也有韩信和马援,便是肃王莫敖和定王周明礼。是不是?&rdo;

除了莫敖和周明礼,建国之初的四大元帅之中,还有陈四贲。平定南方的十年之中,更少不了太祖的长子废骁王高思谏的功劳。陈四贲软禁十年,畏罪自尽,高思谏大逆不道、满门抄斩。从此大昭小儿的口中,再没有战功彪炳、披创弥深的陈四贲,更没有冲锋陷阵、情义深重的高思谏。也许假以时日,大昭的子孙终会赞叹和敬慕他们的功勋‐‐百年以后。

时间,唯有时间,能将个人的生死得失一笔直书,化作春花秋月的笑谈。风云激荡之后,血肉消磨,只余一身傲骨笔直立在史河两岸,灰暗残缺、风蚀殆尽,却执拗地不肯倒下‐‐脚下已尽是灰土尘埃。

华阳是金枝玉叶,却也是&ldo;大昭小儿&rdo;,百年之后也许只是史书上极简的一笔:&ldo;某后无子,生平阳、华阳、祁阳三公主&rdo;&ldo;某子某尚某帝第四女华阳公主&rdo;。后人也许会从夫家的传记中对华阳的事迹管窥一二,仅此而已。

我自己呢?仅是厚厚的尘土中最细微的一撮,弹一弹指甲,便不复存在于天地之间。精气骨血,如一闪念,聚而复散,散而湮灭。

我微微一笑道:&ldo;殿下博闻。&rdo;

华阳似有所感,追问道:&ldo;听闻定王是周娘娘的父王,最是精通火器整造,是不是?&rdo;

我笑道:&ldo;是。殿下知道定王周明礼是如何投入太祖军中的么?&rdo;

华阳毕竟是孩子,听到此处兴致油然而生,加之辱母任氏已被她赶了出去,刚才的不快仿佛都抛诸脑后,摇头道:&ldo;母后和夫子都没有说过。玉机姐姐知道么?&rdo;

我笑道:&ldo;定王周明礼是湖州人氏,出自湖州望族。相传湖州周氏出自阳羡周处一族。安史之乱后,才避居太湖南岸。周明礼家中广有山林湖田,累资巨万。他是家中长子,却不事产业,整日不是读书写字,便是熬练筋骨、舞枪弄棒,十五岁上拜得名师,学得一身好剑法。周明礼酷爱钻研火器,于是便在自家的山林之中,秘密整造,贩与儿皇帝石氏,获利颇丰。又娶北燕公主萧嫄绮为妻,以姻亲结盟北燕。李氏立国,以私买盐铁、盗铸钱币之罪,抄家灭族。&rdo;

华阳倒吸一口凉气,瞪大了眼睛道:&ldo;母后说石氏是大罪人!那周明礼卖给他火器,又联结敌国,抄家灭族,并不为过。&rdo;

我笑道:&ldo;殿下说得有理。周明礼和妻女四人隐匿山林,侥幸逃得性命,遂领三十位意气相投的兄弟西行,投入太祖军中。太祖当时已经占了半个蜀中,赖周明礼的锋锐火器,成都一战而下,余地传檄而定。后四年,安民攘寇,休养生息,一时流民归徙,户口激增,蜀中竟成了一方安乐之地。后太祖领军出汉中、入关陇,百姓箪食壶浆,夹道而望,于是打破潼关。经涑水一战,遂有河东十州。时石氏暴虐,中原残破,太祖兵临西京,举朝慌乱。石氏闻得太祖军纪严明,又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神机营,害怕起来,便弃了京师,往北燕去了。于是军心大乱,哗变归降者无数,只数战,便拿下了东京汴城。&rdo;

华阳沉思道:&ldo;终究是太祖爷爷得了民心,火器神机营什么的,好像只是吓唬人用的。&rdo;

我淡淡一笑:&ldo;威慑力也是战力,不可小觑。若没有威慑力,燕云地界的北江城主、肃王莫敖又如何肯归顺大昭?大昭如何能在十年之内横扫江南?李氏国力强盛、兵力不弱,也不是好易与的。&rdo;

华阳拍手道:&ldo;哪怕用不着,抬出去教他们害怕也是好的。&rdo;

我笑道:&ldo;殿下英明。&rdo;

华阳支颐想了片刻,恍然道:&ldo;我知道父皇为何初时不杀那个少监了。火器于我朝那么要紧,当时已经烧死了好几个大匠,父皇正在用人之际,所以宽赦。待火器做了出来,师傅也带出了好徒儿,就可以治罪了。父皇并非枉法,只是审时度势。那个谋反的老臣,又是何种情形?&rdo;

此事我在守墓时,就听采薇说过。那人是骁王党,只因正在修书,皇帝才将他的性命留待至今。想来书已献上,当死而无憾。我不愿直面与她讨论政事,方借史言今,而华阳竟也领会透彻,可见聪颖过人。我笑道:&ldo;班固、蔡邕、范晔之恨,于今绝矣。&rdo;[67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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