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昱宇把那几张纸递还给林助理,林助理默默接过,仔细折叠好放回公文包,随后微笑着提醒他:&ldo;您该进食了先生,余嫂派来送饭的人已经到了,我让大军领她进来?&rdo;
因为住院的缘故,穆昱宇的饮食受到严格控制,以清淡的易消化物为主体,由管家亲自监督厨房熬制后送来,但制作得再精心,穆昱宇也吃到嘴里发酸的地步。
他忽然就想起报告中提到的倪春燕带给孙福军那个铝质饭盒,难为起糙报告的人连饭盒的材质都在后面打括号注明。穆昱宇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过时餐具:在上世纪八十年代,这种样式简单的饭盒曾经是商店里唯一能买到的货色。那东西崭新的时候还雪白程亮,但用久了,却没一个的外壳不是因为磕磕碰碰而变得坑坑洼洼。
之所以将这种东西记得那么清楚,是因为当年穆昱宇家里也有一个。母亲上班的地方远,中午要自己带饭,母亲就是拿这样一个饭盒装,再在外头包一条毛巾,放进网兜里挂在自行车前。
那个饭盒带着优越的神秘感在童年的自行车把手上轻轻晃荡,它是不允许被打开的,更加不允许去偷窥和偷吃。它就像一个承载幻想的魔盒,在打开之前,里面永远都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。小小的穆昱宇常常带着好奇目送饭盒随母亲上下班,它去的时候被一块羊肚白毛巾包得严实,回来时又空空荡荡。他想那不见了的食物一定非常美味,要不然母亲为何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?
母亲可能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美食独享,这种想法埋入孩子的心里引起强烈的不满。终于有一天,这种不满积压到一定程度,小穆昱宇行动了。他早早起床,在母亲将饭菜装进饭盒后,趁着母亲在阳台的小煤炉上热给他喝的牛奶,急急忙忙溜进厨房,惦着脚尖将灶台上的饭盒一把掀开。
果然是满满一盒饭,但除此之外,就是一点炒豆芽和咸菜。小孩甚至认出来,豆芽是昨天晚饭时剩下的,咸菜是外婆腌制的。没有肉,没有鱼,没有他想象得到的任何好东西。
小穆昱宇大失所望,这种失望的情绪经年累月,在成年的穆昱宇心中沤成一个反复回放的场景:他满怀希望打开母亲的饭盒,却发现里面的内容不值一提。
可为什么还会记住?而且记得那么牢?闭上眼似乎连铝质沿壁的温热感都触手可及。穆昱宇抿紧嘴唇,盯着孙福军帮着家里来的女佣摆好小桌子,将他的病号饭一小碟一小碟地放好等他动筷子。穆昱宇半天没动静,他仿佛在端详等待被挖掘漏洞的合同条款,突然间对这些东西胃口丧失殆尽。
&ldo;去问问龚教授,如果不吃这一餐,对康复会不会造成障碍?&rdo;他对孙福军说。
&ldo;先生,您还是尽可能吃一点为好。&rdo;孙福军大咧咧地笑着回他,&ldo;人是铁饭是钢,您要不吃饭,可怎么长力气康复呢?&rdo;
&ldo;没胃口。&rdo;
&ldo;也是,这些东西瞧着就不好吃,&rdo;孙福军有些同情地瞥了他一眼,小声说,&ldo;不过我也不懂,听说挺有营养。&rdo;
穆昱宇目光阴沉地盯着他,突然问:&ldo;你吃饭了吗?&rdo;
&ldo;哦,还没呢,不过我带饭了。&rdo;孙福军笑着说。
&ldo;为什么带饭,我记得你们都有午餐补助。&rdo;
&ldo;那个,能省就省嘛。&rdo;孙福军呵呵笑出了声,一边将穆昱宇床头的仪器挪远些腾出地方,一边说:&ldo;这几天刚好有个朋友在附近,她也要带饭,就顺道给我做了一份。这人说起来您也知道,就是有一回您吩咐我去揍那几个地痞流氓,给人大姑娘解围那次,牛肉面老板娘,您还记得不?&rdo;
穆昱宇皱眉挪开视线不愿接他的话茬。
但孙福军却自顾自说下去:&ldo;那老板娘可不容易,一个大姑娘家带着个白痴弟弟,开着片小店家里还没男人,但凡软一点不就得被人欺负?还好她够厉害,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。要不是欠了债,那些流氓也闹不到她那。现在店开不下去了,就只好来这边摆摊,可您别小瞧了她,手艺真不错,我试过几回,味道真挺好。&rdo;
&ldo;行了。&rdo;穆昱宇冷冷地打断他,问,&ldo;你今天吃什么?&rdo;
&ldo;哦,&rdo;孙福军想了想说,&ldo;豆腐丸子,焖春菜,拌面。&rdo;
&ldo;拿来我瞧瞧。&rdo;
孙福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穆昱宇不耐地说:&ldo;拿来。&rdo;
孙福军傻呵呵地应了一声,出去片刻,不一会真端着一个饭盒进来。果然是穆昱宇记忆中那种老式铝质饭盒,边缘处磨花,盒子表面有几个小疙瘩坑。
&ldo;打开。&rdo;
孙福军依言打开了,穆昱宇带着挑剔的眼神扫了两下,然后说:&ldo;豆腐丸子瞧着不错,跟你换。&rdo;
&ldo;啊?&rdo;
穆昱宇摆出总裁的凌厉气势,下命令说:&ldo;这桌上你有看上眼的就拿去,要都不喜欢,跟阿林出去吃。&rdo;
孙福军半响才反应过来,扑哧一声笑了说:&ldo;瞧您说什么呢,有让您开胃的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。得,都给您。&rdo;
他把饭盒搁在穆昱宇面前,拿起勺子递到他手里说:&ldo;我那大妹子手艺不赖的,您尝尝,保管不比您宅子里的大厨差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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