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如海是知道薛家的,真正当家拿主意的乃是大姑娘薛氏宝钗,将来少不得要嫁出门去,可不是得先娶进一位持家好手才行?再者薛蟠这个脾性就是欠管教,年岁略长会理家的姑娘于他再适合不过,且同年家里正好有这么一位,先前本来想说又怕叫人嫌自己多事,此番万先生上门一说合立刻点头道:&ldo;所谓成家立业,男子可不是得先成了家方能立住业呢?免不了替那薛蟠谋划谋划,好歹亦有半师之谊。&rdo;他心里实则寻思着先去同年处问问,若人家姑娘不挑剔才好往下面说,免得好似合伙逼婚似的。
万先生得了准话,立刻拱手道谢,也不多做攀谈站起来便欲告辞而去。林如海忙拦住他道:&ldo;可不能走,先生能把朽木雕琢成栋梁,本身必是位大材。同进士虽说有点伤了面子,然先生真的不想于仕途更进一步了否?&rdo;万先生连连摇手道:&ldo;我这臭脾气,再是忍不得的,坐馆里教导几个顽童尚可,官场上且行不通,况老娘年龄大了,能多顾她几年也极好。&rdo;这话说得实在,林如海便就熄了举荐之心,拉了万先生去前厅用过午饭方才放他去了。
林如海命管家送了万先生出去,转回头又回书房写了封信交予家下人,少不得实打实替薛蟠费心一回。他那边刚放下笔,这头送人出去的管家匆匆折返回来小声在耳边说了甚么,林如海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连声问道:&ldo;你所言可句句为实?&rdo;林管家垂了手一弯腰:&ldo;确实。人正在外头候着呢。&rdo;林如海忙道:&ldo;赶快好生将人请进来,避着点耳目,再去姑娘那里说我晚饭亦不能陪她用了。&rdo;
林管家鞠了一躬退下,交代下面婆子去黛玉处传话不提,自己且跑去角门开了条缝,眼看外头左右无人忙将门板打开,迎了个穿着不打眼儿青布长衫的青年进来。两人避了下人沿僻静路去到林如海之书房,那青年见礼部尚书正站着呢,连忙先拱手揖了一礼道:&ldo;林大人,下官北镇抚司四品佥事沈玉,指挥使命在下送一物与您。&rdo;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红木匣子放于桌上,林如海伸手拿了推开一看,脸色一凛道:&ldo;不知沈大人拿此物出来作甚!&rdo;
沈玉站得笔直回他:&ldo;看来林大人识得此物。好叫林大人知道,这东西乃是从甄家顺出来的,不知大人作何感想。&rdo;林如海从桌子后头走出来,上下打量一番眼前青年且道:&ldo;都说锦衣卫上门必无好事,沈大人先说说来意?&rdo;说罢他走到书房靠背窗户下一处椅子上,此处门户大敞,院子里便是有只野猫过也能看得清清楚楚。沈玉随他一起移步过去,往下首一坐道:&ldo;林大人是聪明人,下官冒昧了,请问您那位先夫人……是怎么去的?&rdo;
林如海顿了顿,身侧拳头攥得死紧道:&ldo;无非病故罢了,问此事作何。&rdo;沈玉叹了口气:&ldo;林大人,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,彼此无需如此防备,或不是我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拿方才的东西出来不是?&rdo;林如海这才缓了口气道:&ldo;沈大人真乃少年英才,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像您这般锋锐难当。您只说来意罢。&rdo;
外头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微风拂过竹叶之音,沈玉伸手在那小匣子上敲了敲道:&ldo;皇上责令锦衣卫暗查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之事,您必是知道的。&rdo;说着停了停,见林如海点头方才继续:&ldo;下官查这件事的时候偶然发现江南并黄淮之地河工贪墨一案,此事您也应知晓。河工一事,经手之人上下不知凡几,甄家于此间穿针引线,贪墨的银钱大概在谁手上,恐怕您亦有所猜测。只有一惑,这甄家是如何堵住了百官的耳朵和眼睛,不知林大人有何可曾教我否?&rdo;
林如海不觉眼圈儿一红道:&ldo;此事说难不难,说易不易,只需拿住人的把柄便是。若是无把柄且又不吃威胁的直接除了即可。&rdo;若非如此已经满了三周岁的儿子怎地突然就没了,妻子又如何缠绵病榻直至撒手人寰呢。要不是女儿一封信来得及时,说不得他已恨得以卵击石落个扬州捐馆的下场。沈玉起身长揖到地:&ldo;此乃我等锦衣卫失职所致,还望林大人节哀。&rdo;林如海抬手摇了摇跟老了十岁似的:&ldo;不干锦衣卫,甄家上下数代经营,我身处江南亦摸不着其中要领,你等拱卫京师又如何能参透玄妙?&rdo;
沈玉这才重又坐下道:&ldo;下官此番从南边回来,带了瑞州府知府孙仕佳入京,此人林大人可曾晓得?&rdo;林如海点头道:&ldo;晓得,此人乃戊戌年进士登科,先补了江西南道下头一个县的知县,其后累年晋至瑞州知府。面目寻常,身材五短,为人胆小,最善奉迎。若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,只需狠狠吓上一吓便可。&rdo;沈玉拱了拱手谢他:&ldo;此人正如大人所说一般无二,已有弟兄们取了供词,只不知管中窥豹或可得其一斑否。另有,此番南去,自洞庭下至松江府,沿途尽皆发水,上游或还好,越往下越不堪,直至江西南道下辖数地尽已溃堤,泽国一片民不聊生,是以民怨沸腾有流民作乱之事。此案非同小可,皇上已尽知其事,恐于大朝会一发揭出来。然甄家盘踞江南数代经营,实在百足之虫,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之理,故此上门求教大人。&rdo;
林如海仔细听完,侧头看了眼窗外,凑近些许与沈玉道:&ldo;甄家那奉安老夫人与皇上有哺乳之恩,若非惊天之事,少不得只动动皮毛罢了。我与你指两条路,其一四皇子收巨额金银钱粮究竟所为何事;其二,甄家拿了百官的短处儿,必是有个能要挟得住人的证据留着,这些证据又在何处。这些东西,只往那四王八公家寻,拿住了才算是真真捏住甄家的七寸,旁的再不能让皇上心头一震。&rdo;沈玉亦侧头看了眼窗外,起身再向林如海长揖道:&ldo;多谢林大人指点,下官明白了。还请最近出入多加小心,以防风大。&rdo;林如海点了头,亲自送他走偏门出去,复又回来书房沉吟许久,亦头疼这甄家到底将东西都存于何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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