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人都打发出去,宝钗这才捂着胸口喘了几下。稍有不慎竟又是个流放的下场,真真是火烧眉毛了还不自知。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两辈子所见所闻过的接近中枢之人,除了舅舅王子腾外竟只有林家妹妹黛玉的父亲巡盐御史林如海。不会没想过将东西交到舅舅手里,然前世贾家事败之时王家子侄竟狠心将嫡亲嫡亲的侄女卖入烟花地;林家姑父又早早去了,算算时候竟就在此刻数月之间,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牵连。此时事涉全家性命,如何敢轻忽大意?片刻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。
罢了,反正眼下还未到自家东窗事发之时,且先徐徐图之,取其事缓则圆之意。
晚间苏嬷嬷并莺儿都回来向她回道:&ldo;老太太,太太并各位姑娘都点了头说要来凑趣儿,现下如何安置?&rdo;
宝钗不慌不忙道:&ldo;明早去给老太太请安,听凭她想把席面儿安置在何处,届时与她说要用何种杯碗盘碟,再无不成的。叫咱们在这里管田地的伙计多多备些时鲜和能入席的花啊叶啊送来,治席的银子让白鹭算了放在外间备着,到时要用东西便直接采买了送去贾府大厨房。老太太要用的,必不敢有人克扣。&rdo;
当下各去安歇不提。
第二日一早宝钗带了莺儿在身边慢悠悠去了老太太所住之正院,贾母刚用毕早饭正闲看宝玉和小丫头们闹着玩儿,听鸳鸯传话说宝钗进来了,忙一叠声儿喊人进来。见着人了又皱眉埋怨她:&ldo;这几日早晚都不见你,竟总也不来看我这老婆子。&rdo;宝钗忙笑着福了福讨饶道:&ldo;老祖宗饶我一回吧。实在是这几日哥哥考试,连带着全家老小不得安宁,生怕心神不宁的出门闹笑话儿,是以没来给您请安。&rdo;
贾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拍拍:&ldo;蟠哥儿得了这个好出身,你们一家子总算是熬出来了,&rdo;转头又道道:&ldo;你母亲也是心狠,咱们这样的人家,何苦非逼孩子往那科举路上走呢?先前我那孙子便是吃不过逼迫夭亡了,害得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。&rdo;说着眼中竟滴下泪来。周围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又哄又劝方才止住。宝钗恍然未觉其尴尬,仍是稳稳坐着道:&ldo;母亲也心疼,这不是没办法嘛?男子总是家里的顶梁柱,这顶梁柱要是软了塌了可怎么好,让哥哥走这条路倒不是真为了个秀才名分,实在是想让他收收心,莫再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。若人人都和宝兄弟这般天资绝伦,这世上岂不全都是状元郎了?&rdo;
贾母听了也只是笑,宝钗趁机便说起送花宴:&ldo;不过是找个由头大家聚一聚,自打选侍回来也没怎么和姐妹们一处,单请她们把老太太和太太撇在一旁也不是事儿,索性一齐请了,散了席自有多少乐不够的。&rdo;贾母指着她对一旁几个丫鬟大笑道:&ldo;这是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了,借我老婆子的筏子让你们小姐妹乐呵,去吧去吧。这席便安置在后头花园子里,临着湖恰有一丛荼蘼,看看水眼睛也清亮,有要用的瓷器只管和鸳鸯说,让她开了库去寻。&rdo;一时间众婆子丫鬟又都笑起来,外间有丫头来报王夫人到了。
王夫人来自是有家事回禀,宝钗见状问贾母道:&ldo;今儿怎么没见林家妹妹?&rdo;贾母道:&ldo;你林妹妹说是昨晚又不舒服,今天还让她躺着呢,就在后面碧纱橱里,你且去看看她罢。&rdo;
宝钗依言起身行礼告退,绕过后面的博古架又往东头走了几步便看见小小一座抱厦,贾母给黛玉的丫鬟紫鹃坐在外面正打着扇子用药吊子熬药。因着上辈子两人之间的计较,宝钗有意无意避着这位泪珠儿攒成的玉人儿,若不是实在找不着借口离了贾母眼前也不会提要来看她。
紫鹃见了宝钗过来,忙起身喊了一句:&ldo;宝姑娘来了。&rdo;转身掀开帘子往后退了一步把宝钗往里让。宝钗带着莺儿进去,只见一间甚是狭小的纱橱内安排着绣床书架书案并笔墨纸砚。往外还有半拉隔间,想必便是宝玉的居所。宝钗心下感叹了一句贾老太太真真毁人不倦,走到近前一看,黛玉正脸色苍白双颊潮红伏在褥子上,似在小声呜咽。
&ldo;这是怎么了?好好儿的哭个甚么?&rdo;转头不见黛玉的丫鬟雪雁便又加了一句:&ldo;雪雁呢?屋子里就你自己一个?&rdo;
黛玉唯恐被她耻笑了去,手里攥着帕子擦擦眼睛坐起来道:&ldo;只是胸口闷闷的有些儿堵得慌,无甚大事,劳姐姐来看我。&rdo;说着说着又咳了两声道:&ldo;雪雁替我去大厨房,今儿想吃点子清淡的素菜。&rdo;
正说着雪雁从外间气鼓鼓的进来,头也没抬只道:&ldo;姑娘,我去点了道莼菜羹,哪知大厨房说莼菜昨儿都用尽了,采买的还没送进来,又抱怨拆些细细的鲈鱼肉下来太过麻烦,就差没指着鼻子骂……&rdo;说到一半叫紫鹃咳嗽一声止住,方才抬头看见宝钗并莺儿主仆二人正坐在主子床边看着呢。
黛玉自打上次拜访宝钗回来后有意无意想同宝玉撕掳开来,且不说外祖母将来有甚么打算安排,只现在自家身上还带着母孝,这般日日同外男坐卧无忌,说出去祖宗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。往日里雪燕一团孩子气,奶妈王嬷嬷又老迈不堪毫不中用是以无人提醒,那日叫宝钗一顿当头棒喝如同醍醐灌顶,再回来看这些就怎么看怎么别扭。却又苦恼无人为自己做主,一来二去的竟是缠缠绵绵病起来。她心里也有个计较,旁的不论,同是客居的姑娘,且生怕叫宝钗看轻了去,这几日便也避着不愿见着她。这时雪雁一个不当心露出话风,倒叫她又气又羞,一时间豆大的泪珠儿又不拾闲的往下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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