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无量寿佛!&rdo;三人正看鼎时,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道士从后边太极殿东侧耳房里出来,拱手道:&ldo;居士们纳福!难得如此虔心,来得这般早。前边的观宇已经荒芜,后面也还洁静,请进来用茶吧!&rdo;三人忙都转身答礼,魏东亭说:&ldo;道长请自便。我们先在前边瞻仰瞻仰,待会儿才去后面呢!&rdo;
魏东亭见老道走后,笑着说:&ldo;这是朝咱们化缘来的。这里的道士们除了每逢初一、十五社会时,能收点香火钱,平日里难得有香客来。眼见咱几个来了,你们又一身富贵打扮,这牛鼻子哪肯轻易放过!&rdo;
康熙一拍身上,笑道:&ldo;不巧,今日恰巧没带钱出来!&rdo;班布尔善忙从袖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,笑道:&ldo;奴才却不敢同万岁爷相比,走到哪里,也须带点银子。&rdo;
魏东亭道:&ldo;可惜太大了,一两银子可买一百三十斤上白细米,全部给出去可能被人疑心。&rdo;说着接过银子握在手中,双掌一使劲,&ldo;咯嘣&rdo;一声,那银子早断成两截。他把大的一截丢还给班布尔善,掂了掂小的道:&ldo;怕有二十两吧,这已算得上阔香客了。&rdo;班布尔善见他功夫如此了得,心下不禁骇然,更增了几分忌惮。口中笑道:&ldo;虎臣这一招,没有千斤之力怕是不成,不过这又不是临潼斗宝,何必如此呢?&rdo;
康熙今日邀班布尔善至此,是专为查考他的。他到底是自己的本家兄长。如还念兄弟之情,互相说合了,也就罢了。谁料这班布尔善只是装痴作呆,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,不由心里有些烦躁。便道,&ldo;这个鼎看过了。那边廊下捏的有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泥塑故事儿,一多半毁了。下余的倒不知怎么样,不如瞧瞧去吧。&rdo;
班布尔善察颜观色,已知康熙之意,心里冷笑一声。他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道士过来,手里托着土黄袱面儿搭着的茶盘,上面三杯清茶正冒着热气。遂笑道:&ldo;虎臣,应了你的话了,快打发银子吧!&rdo;便抽身跟着康熙到东廊下看故事儿。
这里魏东亭把银子放在茶盘上笑道:&ldo;小仙长,茶我们是不用的;你拿了这银子去吧!&rdo;说完便欲回康熙跟前;却瞧见伍次友撩着长衫前襟兴致勃勃地拾级而上,在错金鼎旁转来转去仔细推敲。苏麻喇姑随后紧紧跟着,却似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,张皇四顾。魏东亭蓦地一惊,回头看康熙和班布尔善正逐个儿品评塑像,便悄然退了过来。苏麻喇姑也早瞧见了,撇下伍次友,装作无心的模样凑了过来。
二人折至西廊断垣后头,魏东亭小声埋怨道,&ldo;我的姑奶奶!这叫办的甚么差使?这边应付着一位混世魔头,你怎么又带了一个大白金星。这怎么办?&rdo;
&ldo;你倒说的好!&rdo;苏麻喇姑道,&ldo;索府的人都调出来在这左近,关防都快出空了。他要来,我是家奴的牌位,能拦得住了?还不快想法子,只顾埋愿呢!&rdo;
魏东亭紧锁双眉,半晌才道:&ldo;既来之,则安之。一味躲着不是办法,就索性见见我想也没甚要紧。&rdo;苏麻喇姑道:&ldo;就怕这位伍先生一嗓子喊出&lso;龙儿&rso;来可怎么办,&rdo;魏东亭笑道:&ldo;大不了揭破了‐‐你别出声,机警着点,瞧我的眼色行事。&rdo;
说完,魏东亭便匆匆离去,远远便听康熙连说带笑:&ldo;这丘处机也是无事生非,牛鼻子道人吹和尚,写出个&lso;西天取经&rso;,后人还巴巴儿弄出这些故事来,不伦不类地摆在这三清道场。&rdo;
班布尔善笑道:&ldo;是啊,这观将来重修,还是不要这些故事的好。&rdo;魏东亭听至此,忙接口道:&ldo;说起&lso;西游&rso;,我还听了个笑话儿。我朝入关,兵临河间府,城里的百姓要避兵灾,走得精光。有个老头子,临出门看了看门神,叹道:&lso;尉迟敬德、秦叔宝有一个在,天下也不至就乱得这样。&rso;恰好邻居是个三对方的老学究,听了这话,撅着胡子道:&lso;门神乃神茶郁垒!秦叔宝他们是丘处机老头子胡编乱造出来的,你就信了真!&rso;这老儿不服,搬出《西游记》,那学究又找出《封神》与他争论,一直争到天黑,城门关闭。第二日大兵破城,二位都死在乱兵之中。&rdo;
班布尔善听得哈哈大笑,康熙却远远瞧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朝这边走来,心里发急,不住递眼色给魏东亭。魏东亭正说得兴致勃勃,瞥见伍次友已经走近,忙故作惊讶他说道:&ldo;呀!真是巧,这不是朱表台吗,幸会幸会!&rdo;
伍次友一怔,正要说话,魏东亭转身扯着康熙介绍道:&ldo;这二位都在鳖中堂眼前当差,这位是龙鸣世兄,这位叫贾子才。朋友们多日不见,难得今个儿凑巧,碰得齐全‐‐&rdo;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伍次友便是一段木头也有灵性了。听魏东亭生编的这两个名字,苏麻喇姑想笑又不敢,倒是伍次友帮了她的忙道:&ldo;婉娘,还不见过三位爷?&rdo;苏麻喇姑便上前笑盈盈地道了三个万福。
班布尔善倒没看出甚么异样来,只觉得他编派的这两个名字似有讥刺,留神看婉娘,略觉面熟,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,却再也想不到苏麻喇姑身上,只好似笑非笑他说道:&ldo;久仰久仰!我们一同走走如何?&rdo;伍次友笑道:&ldo;既是表台的朋友,我们自然同行。&rdo;他嘴里虽然这么说,心中却满腹狐疑。
一场破包露馅的危机总算是暂时弥合,康熙悬着的心慢慢放下,此时已神态自若,遂笑问伍次友:&ldo;朱先生,这套故事你看塑得可好?&rdo;
&ldo;漫说《西游记》是后人伪托丘长春之作,&rdo;伍次友道,&ldo;即便是真的,道士观里夸和尚有甚么意趣呢?&rdo;
《西游记》竟是伪托之作,这真是闻所未闻。康熙忙问道:&ldo;先生倒是言人所未言,怎见得《西游记》不是丘长春所作呢?&rdo;
伍次友笑道:&ldo;这何须到旁处去查,只看《西游记》本文便知‐‐祭赛国中的锦衣卫,朱紫国司礼监,灭法国中的东城兵马司,还有唐太宗朝里的大学士,翰林中书院,都是前明才设置的,丘处机从哪里去捏造这些?&rdo;
魏东亭见伍次友谈兴起来,怕他没完没了,趁空儿插话道:&ldo;朱表台,哪有站在这儿说的?咱们不如到那边破凉亭子上,现成的酒食,就在那儿赋诗说笑,可好?&rdo;
康熙已与班布尔善谈了很多,虽感失望,却还想再试探一下,便笑道:&ldo;好,就依虎臣吧!&rdo;凡个拾酒食的侍卫不待吩咐,早过去安置了。
看了一阵子《西游记》故事,听了伍次友一番高论,又在拜殿里捣弄了半日鬼神,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了。秋风卷着一团团乌云渐渐地盖了上来,浑黄的太阳在飞云中黯然失色。在破亭里,这几个胸襟不同、志趣各异的游客被机遇和命运撮合在一起饮酒赋诗,都默默地看着清澈透底的水塘中变幻的云影,沉思默想地搜索佳句。
一尾鲤鱼跃起,在池中打了个翻飞,&ldo;咕咚&rdo;一声又沉入水底。康熙起句微吟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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